来源：南方周末
2024年1月22日，湖南常德，桃源县迎降雪天气，杭瑞高速桃源县境内路段出现拥堵，近十公里车辆滞留。（视觉中国/图）雪来的那晚，许喜俊全家围着火炉，一夜没睡。
2024年1月21日深夜，每隔一两个小时，许喜俊就前往离家不远的小蛙场里查看，“有雪下到网子上面来，我就拿木棍把它打掉”。网子里圈的，就是许喜俊占地三十多亩地的小蛙场。
许喜俊是湖南省衡阳县石市镇太清村的养蛙大户，主营品类是黑斑蛙，俗称青蛙。除了本村的小蛙场，他还经营了位于界牌镇界江村一处大蛙场。防不胜防，因为暴雪天气，他的青蛙还是死伤许多，总损失估计有五六十万元。
2024年第一波寒潮来袭。湖南省气象台发布消息，仅1月21日这一天，全省就有83个县市区出现积雪。自21日14时起，湖南省启动低温雨雪冰冻灾害Ⅳ级应急响应，持续了五日。
这五日暴雪，令不少人想起2008年南方雪灾。幸运的是，影响程度并没有2008年那样严重。
“十年没下过这么大雪”
常言“瑞雪兆丰年”，降雪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防治病虫害。但2024年刚过去的这场湖南暴雪，对许多农民来说却是忧喜难言：农作物冻伤，天网、保温棚垮塌等灾情频发。
“（最开始）雪不是很大，属于中雪，（下午）五六点钟开始就下大了。”许喜俊记得，1月21日晚到22日凌晨，自己一夜下来大概打了三次雪，小蛙场因此没有受灾。更让他担心的是位于界江村的五十亩大蛙场。
1月22日早上6点左右，许喜俊开车前往大蛙场。路上结冰，他开得格外小心，平时十分钟的路程，开了四十多分钟。众人赶到现场时，原本两米五高的防鸟网和塑料大棚已经倒成一片，几厘米厚的积雪覆盖在上面，现场一片狼藉。
防鸟网由尼龙织就，质地坚硬却并不承重，塑料大棚则是为了保暖，在网下加盖一层。“雪下到防鸟网上，越积越多，重量把底下都压塌了。”许喜俊说，积雪甚至把四周的铁皮围栏也压垮了，安全起见，他琢磨着等雪停后再翻看棚内的青蛙情况。
2024年1月22日，湖南衡阳，许喜俊家的大蛙场网棚倒塌。（受访者/图）这一天11点多，湖南省郴州市也下着大雪，义捷湘南水果大市场里正停了十几辆货车在卸货，车上是当下热卖的应季水果。
展宝水果行的老板刘勇坐在店里，突然听到“嘣”的一声异响，不由得警惕起来。他冲出去才发现，市场公共厕所前面的顶棚支架弯曲变形，赶紧拍下视频发到市场管理群中：“快点，工作人员，棚子要垮了，（支架）全部弯掉了。”不到两个小时，顶棚就彻底垮了。
义捷湘南水果大市场是郴州唯一的水果批发市场，经营户二百多户，水果销售量每天达五百多吨，销往周边4个省的十多个市州，人流量大。
当日14：24，市场内的商铺陆续接到通知：市场暂时休市，所有人全部离开市场。现场拉起警戒线，区域外围安排人员值守，严禁人员和车辆进入隐患区域。
“郴州起码十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雪。”刘勇说，顶棚积雪约有30公分厚。多名商户向南方周末记者反映，大棚修建才一年多时间。一位商户猜测，大棚设计时没有考虑积雪情况，跨度太大，中间没有支撑容易垮塌。
夜晚21：45，市场大门入口处顶棚也垮塌了，那是一个面积约900平方米的钢架棚，石文叫来的货车被压在了下面。
石文在水果大市场开店已经十余年了，全家依靠水果批发为生。临近过年，他从外地批发热销的沙糖橘，安排好货车送货，没想到会被市场大棚压住。车上还有沙糖橘二百余件，价值2万余元，石文担心，沙糖橘不耐放，市场短期不营业，沙糖橘攒着就坏了。
石文盘算着，货车被压，还得赔货车司机一笔钱。他在社交平台上哭诉，“本想趁着过年大赚一笔，但天灾把今年的美梦打得粉碎”。新化县一柑橘种植合作社负责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也称，合作社共种植了一百多亩柑橘，正处结果期，此次大雪将70%以上的柑橘都冻死，损失惨重。
市场里不止石文一家店铺遇到这种情况。“棚底下大概有18辆车，积压的各种水果都有。”石文说，压塌的大棚清理困难，市场迟迟未开，积压在店里和车上的货无法销售，车也进不了市场卸货。一些商户只能选择“断臂求生”，把运水果的货车停在市场附近马路沿街售卖。
石文哀叹，被压住货车的司机也很烦恼，他们没办法继续接单，“没办法，快要过年了，谁都不容易”。
堵车封路，停水停电
1月22日13：00，熊玲坐上了从广东东莞回河南驻马店的大巴车，驶入湖南界后，路上一直在飘雪。
19：20左右，大巴车行至武深高速彬州汝城路段，受大雪影响，高速封路。熊玲听说，封路是因为“前面有些车出了交通事故，可能是怕安全隐患”。熊玲一行人被安排在一个饭店用餐，等待一个多小时后，当地政府、交警与滞留大巴取得联系，将旅客转移到安置点。
当晚22：00左右，所有乘客被安置在汝城县职业中等专业学校的一间大会议室，临时安置点内提供免费的泡面、矿泉水。“这个点挺大的，大概容纳了七八辆大巴车的人，工作人员给我们煮泡面都花了好几个小时。”熊玲说，直至次日中午，高速解封，乘客们出发回程。
22日，蒋杰也在回家途中遇到这场大雪。这天上午，他从广州出发，准备回衡阳老家过年，下午3点左右，受暴雪影响，在许广高速彬州桂阳路段开始堵车，“这是我看过的最大的雪。路面、桥面都结冰了，路上还看到了一起7车追尾的事故”。
蒋杰回忆道，当时交警清理出来了一条车道，仅此一条车道可以通车，所以车流行驶缓慢，拥堵持续了7个小时，“天气特别冷，大家基本上都在车里待着，不太下来”。直到23日凌晨4点，蒋杰才缓慢行驶到家。
“雪还没下，过湖南的列车就停了。”1月20日，另一位从广州开车出发回湖南娄底的司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本来买了当天的高铁票，但临时停运。
2024年1月22日，湖南娄底站工作人员上铁路线清理道岔关键部位积雪，确保铁路线路畅通。（视觉中国/图）湖南省低温雨雪冰冻灾害应急指挥部办公室处长汤喜春此前介绍，本轮寒潮暴雪范围广、低温冰冻持续长、积雪深度大，新化县积雪深达29厘米，创当地气象纪录；且瞬时风力大，局地达到了10级大风。“这轮恶劣天气将对湖南省交通出行、电力供应、油气保障、农业生产及用火用电安全等方面带来风险和挑战。”
“雪从周一晚上开始下，下了两天，还有部分地方停电。”1月23日，一名湖南本地摄影师在前往浏阳社港镇周洛村航拍雪景的路上，看到很多树被压倒。“周洛的地势比较高，积雪多。”一个正检修电路的工作人员告诉他，树被雪压弯后倒地时，压断了村里的电线。
受暴雪影响，湖南多地出现停水、停电现象。1月25日下午，娄底一村庄的居民也向南方周末记者讲述，从21日早晨开始停电三天，直到24日下午5点多才修好电路。
1月24日下午5点，岳麓蓝天救援队队长谭章正在赶往长沙往常德方向的其中一个路段。该路段上方约三十米高的高铁轨道路基下，数个排水孔外形成了多根长约1米、粗约10公分的冰锥。谭章分析，排水孔外原本应该连有通往地面的管道，但不知何故脱落，“水就直接排下来了”，加上夜里天气寒冷，积水直接在孔外冻成了冰锥。“砸车都是小事情，主要是怕砸人。”
前一天，救援队接到群众热线，一处两百多平米的塑料大棚顶上积雪很厚，有倒塌隐患。队员们最初想用水泵把雪冲下来，但积雪太厚，并不见效。后十多个队员直接爬上棚顶，用雪铲慢慢清扫。
暴雪期间，除了排除安全隐患，救援队更主要的工作是除雪扫雪。1月22日早上8点多，谭章就接到应急管理部门通知，湘江大桥两侧人行坡道积雪严重，需要支援。救援队近二十人赶到现场后，发现湘江上三座大桥均出现相同情况：宽约两米的人行坡道上，积雪“至少（厚）十几厘米”，行人只有一条不到一尺宽的小路通行。谭章说，要清理的道路加起来有五公里，队伍一直工作到傍晚六点多才结束。
“来势汹汹，走得也快”
1月24日，暴雪明显减少，已经闭园两天的湖南著名景点岳麓书院、矮寨奇观旅游区发布恢复开放公告。
过去几天，因受暴雪天气影响，湖南多处景区关闭。岳阳县张谷英旅游景区、大云山旅游景区均从1月20日0时起闭园；平江天岳石牛寨景区则宣布从1月20日至25日闭园6日；长沙黑麋峰国家森林公园、娄底市大熊山景区发布通知，景区也于21日闭园。
1月25日，雪已经停了两天。下午三点多，许喜俊到已化雪的蛙场一角查看青蛙受灾情况。青蛙正值地下冬眠时间，“（洞）打得深就没事，打得浅就会被冻伤”。在发给南方周末记者的一段视频里，许喜俊翻开保暖用的枯稻草，捡起一只已无法动弹的青蛙，蛙身腹部因冻寒而皮下出血，呈现暗红色。
许喜俊说，大蛙场里共有四到五万斤蛙，他估计当中百分之四十会遭到冻害死亡，加上倒塌的网棚，总损失有五六十万，另外还要再花钱请人清理、重建。据他所知，全县有三十多家蛙养殖场，大家都有损失，“最少损失几万块钱，多的话也有几十万块钱。我是最多的，因为我的养殖面积最大”。
许喜俊从2017年开始养蛙，先开了小蛙场，两年后，挣到钱再建大蛙场。他说，这批冬天出售的蛙原本要送去深加工，取蛙油，几天前已经和买家谈好，按照一斤17到18元的价格出售。雪灾后，他已经错过市场，只能继续养到来年开春才会有生意。
25日这天，当地农业局的人来叮嘱了几句，要许喜俊注意防灾。“他们说会帮我们上报，争取（补贴）。”许喜俊说。
《南方农村报》于1月23日报道：据初步统计，仅湖南、江西两省，就有2万-3万亩养殖场受灾，约占全国黑斑蛙养殖面积的20%。两省超1500万斤蛙出现冻伤损耗或缺氧致死，直接经济损失超2亿元。
湖南省农业农村厅发布消息，截至1月22日12时，降雪已造成一些农作物及蔬菜大棚不同程度受灾，受灾主要作物为蔬菜、晚熟柑橘以及药材、苗木等经济作物。
2024年1月22日，湖南长沙，工作人员加班清理路边被大雪压断的树枝。（视觉中国/图）湖南省低温雨雪冰冻灾害应急指挥部办公室处长汤喜春于1月22日介绍，此次湖南的全省性暴雪已造成湖南省1万余人不同程度受灾，农作物受灾也有4800公顷。“但总体来看，其致灾性和影响程度不会有2008年那样严重。”
2008年1月12日至2月8日，湖南省遭受了百年不遇的特大雨雪冰冻灾害。灾害造成近700万户居民停电；导致多条高速、国道和省道通行受阻，京珠高速公路湖南段通行严重受阻，高峰期间滞留车辆近7万台、司乘人员近19万人。
中国气象服务协会会长许小峰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2024年第一波寒潮强劲，主要是因为北方的强冷空气与南方的暖湿气流在长江以南地区相遇形成一个强降雪带，影响范围广，江南华南等地降温剧烈，最低气温0℃线南压到广西北部至广东北部一带。
“冷空气强，造成剧烈降温，南方暖湿空气充足，与冷空气结合产生了有利于降雪的天气形势。系统性的冷空气南下范围较大，但移动也较快，没有造成持续性影响。”许小峰也认为，“这次冷空气属于过程性，不具备2008年的稳定形势，来势汹汹，很强，但走得也快。”
1月26日10时，湖南省低温雨雪冰冻灾害应急指挥部解除低温雨雪冰冻灾害IV级应急响应。
（文中刘勇、石文、熊玲为化名）
南方周末记者 郑丹 南方周末实习生 张永奇 柯愉乐 吴珮如